显然谢奕的这个说法是他们之前没有料到的。
谢奕愿意“恭听”,自然说明在他的心目中,杜英的地位已经到达了一个智者的层次。
或许别人还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但是至少谢奕的部将们很清楚,能够得到自家主将如此赞赏,说明此人的层次至少是和桓温、谢安等人一个水平的,当然这是在自家主将看来。
自家主将一向性格无拘无束,而在别人看来,有些直肠子,也未免眼高于顶。
但是实际上谢奕的部将们认为这多多少少都冤枉自家主将了。
为何?
因为谢奕平日里所接触的人物,从军旅之中的桓温到家族之中的谢安,哪一个不是当世之豪杰?甚至即使是谢奕内宅之中,夫人阮氏那也是出身名门,而谢奕的子女也都是建康府中小有名气的才子佳人。
身边所熟悉的既然都是这样的人物,那人家自然也有资格眼高于顶。
可当眼高于顶的人如此赞赏一个年轻人,甚至愿意“洗耳恭听”的时候,这些部将们看待杜英的眼神自然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们一来心中多少有些不服气,想要看看这位得到谢奕敬重的晚辈到底是不是个人物,还是只是装出来花架子,让谢奕看走了眼,二来自然也期盼着杜英真的能够指出来现在能够打破僵局的办法。
显然这些晋军将领们也不想这么憋屈的把守坞堡。
既然是桓温和谢奕训练出来的兵马、带出来的部下,当然也有着天下强军的自尊和骄傲。
杜英的反应也让大家惊讶。
这个年轻人霍然起身,连连拱手:“伯父客气,小侄不过是身在此地,了解局势,而略有浅见,当不起伯父如此。”
谢奕当即哈哈大笑,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略微激动之下,说话似乎有些不过脑子了,看把在座诸位给吓唬的。
不过话都已经说出去了,自然也没有反悔的道理。
谢奕对着杜英挥了挥手,示意他尽管去说,当然也等于在告诉所有人,自己刚才所说的并不错。
杜英当即走到大堂中间,拍了拍手,外面似乎早就已经在等候他这个消息的陆唐立刻派人抬着沙盘走进来,与此同时,大堂上一侧的屏风被拉开,露出悬挂在墙上的舆图。
沙盘、舆图,这是杜英带给关中盟的改变。
所有家主还有其余关中盟属下,见到这些并不奇怪。
反倒是谢奕等人眼前一亮。
舆图这可是好东西,而沙盘这家伙,还真别说,他们自己都没有!
从中,任渠等将领们看到的,自然是关中盟的早有准备。
而谢奕看到的,则是关中盟的军事素养。
这还真是一个平地里冒出来的、总是给自己带来惊喜的盟友。
任渠这小子,这一次还真是立了大功。
杜英则指着舆图——之所以不直接用沙盘,是因为沙盘太小了,实际上并没有囊括整个关中,而新的沙盘还没有来得及制作——沉声说道:
“现在氐人的兵马分作三处,一处在斜谷、子午谷等地,由丞相苻雄率领,一处在蓝田,曾经和伯父对阵,还有一处则在长安。此三处,形成掎角之势,包围我关中盟。若想破局,唯有断其一角。”
“蓝田?”谢奕下意识的反问。
杜英却摇了摇头:“是苻雄。”
谢奕登时来了兴致:“此话怎讲?”
“长安兵马数量虽然并不是很多,但是皆为精锐,我们所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避免引起长安方面的警觉,和长安敌军硬碰硬,我们打不来。蓝田这边自不用说,集中的亦是苻苌、苻生率领的氐人主力,虽然两人之间有隔阂,但是在共同的目标出现后,必然也会倾尽全力。所以剩下的就只有实际上把侧后方露给我们的苻雄。”杜英很有信心地回答。
显然这也是他之前和王猛商议的结果,现在既然谢奕这条大鱼已经愿意上钩,那么计划也就可以和盘托出。
不等谢奕说话,杜英伸手重重点了点子午谷外的苻雄大营:
“现在王师被困在子午谷之中,进退不得,若是时日久了,恐怕就只能引兵无功而返,若是我们此时率军杀入苻雄大营,那么苻雄还能够坚持扼守子午谷咽喉么?”
“可是这也意味着我们空荡荡的侧后方暴露给了长安或者蓝田。”谢奕忍不住说道。
很显然,在此之前他也曾经考虑过这个问题,甚至都已经打算率军直接往苻雄的后路粮道上一横,不管怎么说,你苻雄总是要先来跟我“打个招呼”的吧,不然的话,子午谷中我军的日子不好过,你们氐蛮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只不过在谢奕看来,一支孤军,本来就晕头转向的,想要去做这件事,实在是难度有点儿大。
等见到杜英的时候,这个想法实际上已经被他深藏心底了。
然而此时杜英再一次提起来,谢奕才恍然发现,好像现在自己有了关中盟的支持,把这个原本不切实际的幻想变成计划,并不是不可能的事。